跟我走吧

2013 年，一部惊世骇俗的《湖畔的陌生人》在戛纳成为争议的焦点，与获得金棕榈奖的《阿黛尔的生活》相互辉映，不仅成为一时佳话，还使法国导演阿兰·吉罗迪名声大振。2016 年，他入围戛纳竞赛的《保持站立》继续以人性欲望的阴暗主题，以及大尺度的性爱画面掀起巨大争议，至此这位导演与挑衅和禁忌题材画上了等号。六年后，他的最新作品《跟我走吧》终于面世，意外地没出现在他的福地戛纳，而在今年柏林电影节的“全景”单元作为开幕片首映。

吉罗迪这部新片是否因敏感的恐怖袭击题材而被戛纳拒绝不得而知，不过很像波尼洛当年那部《夜行盛宴》的不幸命运。有趣的是，另一部与巴黎恐袭有关的《一年，一夜》也出现在今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看得出越来越多导演开始反思那一段法兰西的黑暗记忆，勇于撕开法国人痛苦的伤疤。▲法国导演阿兰·吉罗迪

真正的艺术家根本不会因悲剧发生而退缩，或停止思考与创作，尤其是这位被戈达尔誉为“天才”的法国导演——阿兰·吉罗迪。这部新片《跟我走吧》直面探讨法国社会现实，却不再像他前两部作品那样弥漫阴暗的格调，出奇地换上了轻快欢闹的喜剧口吻，剖析法国当今混乱而无奈的现实。影片讲述一名白人中年男子莫名喜欢上一个徐娘半老的街头妓女，在两人相约在酒店共赴云雨之时，市中心发生了恐怖袭击事件，及后女人的丈夫出现，导致男主角没能完事。之后，他在家中附近遇上一个穆斯林青年，善意地为对方提供安身之所，却引发一连串无法控制的混乱事件。

吉罗迪不再将哲学的思考转化成种种晦涩难懂的象征和隐喻（《保持站立》），而是融入到喜剧类型的情节里（《逃亡大王》），不断闯入男主角家中/私人领域的妓女、穆斯林青年、黑人少女等人逐渐揭开欲望与边缘群体等话题。导演凭着一如既往疯狂的想象力和大胆咋舌的刻画，速写出一幅当今法国的肖像：欲望与恐怖主义共存的现实。这也许是法兰西民族所独有的生存价值观，不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都无法阻挡他们追求及实现内心的欲望。▲男女主角的疯狂感情线

这种存在主义哲学贯穿着男主角与妓女感情线的始末，从一开场他与妓女在床上听到恐袭新闻后，依旧百折不挠地想要完事便表露心迹，在他看来，恐怖袭击比不上自己的性欲更迫切需要解决，身为普通人对恐怖袭击无能为力。之后，他更是想方设法与这位妓女约会见面，从肃穆的教堂到对方的家里，不过总在最后关头被阻挠和挫败。这一幕幕滑稽可笑的情景让人联想到西班牙电影大师布努埃尔到作品，顿时多了一层令人反思的荒诞意味，直指在日益严峻的反恐气氛下，个体欲望难以获得满足的窘况。

导演在借助男主角之口宣扬反对卖淫、身体自由的观点，到最后却发现这种对性工作者所谓的救赎（使妓女从良）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觉，正如男主角成功把妓女带回自己家中，却发现她更喜欢穆斯林青年，也无法帮助她摆脱暴力的丈夫，最后她还是回到丈夫身边。男主角对这个弱势群体的关怀有点狂妄自负，并没有考虑到现实，而无法触及问题的根本。▲穆斯林青年引发的意外事件

这种自命不凡而招致失误的态度也在男主角与穆斯林青年相处的情节里娓娓道出，相比起夸张的感情线，这条线索更引人瞩目。剧本将错综复杂的移民、反恐、伊斯兰恐惧症等话题浓缩在一栋居民楼里，透过形形色色的邻居刻画，展示出法国人对待穆斯林不同的言论和主张。男主角的善意行为俨然成为中产阶级的主流态度，从邻居们在楼道里讨论继续收留穆斯林青年的一幕足以生动呈现。

这种对待穆斯林移民的态度投射出法国自由左派的精神与处世哲学，天真地以为提供给移民物质需求就能改造他们，却没解决使他们融入法国社会的问题。过分的优待使移民呆在舒适的环境中不思进取，或者他们根本不考虑融入新环境，依然故我、秉持极端思想、造成难以预测的危害。▲男主角深陷窘况

叠加上恐怖主义的因素，男主角对穆斯林青年的行为逐渐暴露出矛盾：这边给对方提供落脚处，转过头来报警让人来抓嫌疑犯；昨晚才邀请对方睡在自己家里，第二天一大早便狠心要将对方赶出家门。吉罗迪未必在深挖伊斯兰恐惧症的根源，而是在暗中讽刺中产人士对穆斯林群体的关怀只不过为了彰显自我优越感，而非什么崇高的道义。

此外，导演还不留情面地将矛头指向了法国政府的反恐政策失当：警察并不把目标放在搜寻恐怖分子上，却乐于多管闲事地干扰普通民众，以及向穆斯林移民倾斜的保障政策等。最后一场意想不到的火拼，更成为尖锐的讽刺中心。正如片中新闻提及，类似的火拼大多数发生在法国郊外的贫民区，而出现在治安良好的市中心是匪夷所思的。

这些令人捧腹而咋舌的情节刻画出近年来法国社会在反恐意识高涨之下，民众过度敏感的反应与愈趋普遍的观念撕裂，对穆斯林群体的各种刻板印象导致歧视和仇恨的蔓延。而生活在令人不安和忧虑的现实中，自然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荒诞的事件层出不穷。这不仅与叙事的闹剧气质相符合，还尖锐地勾画出法国社会的面貌。幸好法国人的字典里没有“政治正确”这一词条，否则吉罗迪难以拍出如此挑衅而发人深省的荒诞讽喻作品，这绝对比去年杜蒙的《法兰西》更能代表法国！收起